林默站在化妆镜前，手指机械地描摹着眼角的亮片。镜中的女人有着精致的妆容和空洞的眼神，像一件被过度打磨的瓷器。今晚的演出是她的第127场《天鹅湖》，也是她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司马先生订的玫瑰到了。"助理小赵捧着巨大的花束进来，999朵厄瓜多尔玫瑰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林默道谢后把花束放在角落，就像过去三年里每一次演出后那样。她知道花束里会有一张卡片，写着"致我完美的妻子"，落款永远是"司马阳"三个字，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不曾有。

他们的婚姻就像这些玫瑰，昂贵、完美、毫无生命力。无性婚姻——心理医生是这样定义的。林默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时，竟有种奇怪的解脱感，仿佛终于为这种奇怪的共同生活找到了科学解释。司马阳总是很忙，忙到连敷衍她的兴趣都所剩无几。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名为婚姻的轨道上机械地运行，从未真正交会。

"林老师，该热身了。"新搭档周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林默转头，看到阳光从他身后的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给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镀上一层金边。三个月前团里安排他们搭档时，林默内心是抗拒的——她不需要一个毛头小子来教她怎么跳舞。

但周远不同。第一次排练时，他就直言不讳地指出她的问题："你的技巧完美得像台机器，但感觉不到你的灵魂。"当时林默气得发抖，却在这个年轻人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她早已失去的东西。

"今晚的《星星》跳完后，评委们肯定会把首位给我们。"周远一边帮她压腿一边说。他们正在为"山谷之星"舞蹈大赛准备新编现代舞《星星》，讲述两颗注定无法相遇的星辰隔着光年守望的故事。林默每次跳到最后都会莫名落泪，周远总说那是她"终于开始活人"的证明。

演出开始前的最后十分钟，林默独自站在侧幕。观众席黑压压的一片，她轻易就找到了第三排正中的位置——司马阳常年包下的座位。他今晚果然来了，西装笔挺地坐在那里，像出席一场商业并购会议。林默突然感到一阵荒谬，他们结婚三年，司马阳来看她演出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总是要求她"履行妻子的义务"。

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林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又重组。当她与周远的手掌相触，那种细微的电流让她想起大学时读过的诗句："我们本就该是交会的星辰"。最后一个旋转结束时，她看到评委席上有人悄悄抹眼泪。

回到后台，林默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司马阳发来的消息："表现完美，老地方等你。"她盯着屏幕，突然想起上周在婚姻咨询室，心理医生问她："你感觉被针对了吗？"当时她摇头，现在却明白了那种微妙的不适感从何而来——司马阳看待她的方式，就像评估一袋粮食的成色，精确、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林老师，庆功宴你去吗？"周远探头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林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连演出服的后背都湿透了。她摇摇头，突然做了个决定："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他们避开人群，从剧院后门溜到了附近的山谷公园。月光下的山谷像被撒了一层碎银，远处城市灯火如同倒置的星空。林默脱下舞鞋，赤脚踩在冰凉的草地上，一种久违的鲜活感从脚底窜上来。

"你知道吗？"她对着黑暗轻声说，"司马阳追求我时，说我是他见过最像劳模的舞者——永远精准，永远可控。"周远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但你说得对，我跳得像个完美的空壳。"

山谷里传来夜鸟的啼鸣，周远突然抓住她的手："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你今晚跳《星星》时，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火焰。"

林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司马阳单膝下跪时说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们会是完美的组合"。当时她太渴望逃离原生家庭的泥潭，竟把这句话当作了救赎。

"粮票年代的劳模已经过时了。"周远的声音混着山风传来，"现在的你，应该为自己跳舞。"林默突然踮起脚尖，吻住了这个比她小七岁的年轻人。这个吻带着青草味和汗水的咸涩，却让她想起十八岁第一次登台时，那种整个世界都在脚下颤抖的感觉。

手机再次震动时，林默正坐在周远的摩托车后座飞驰在环城公路上。司马阳的消息一条接一条，从质问到威胁，最后定格在："你毁了我们完美的婚姻。"林默把手机关机，将脸贴在周远后背的牛仔夹克上，听着他年轻有力的心跳声。

三天后，林默在"山谷之星"颁奖典礼上获得了她职业生涯首个现代舞金奖。当记者问她获奖感言时，她望着台下——司马阳的位置空无一人，而周远在侧幕朝她竖起大拇指。

"这个奖献给所有在完美牢笼里窒息的灵魂。"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有时候，逃离不是背叛，而是回家。"

领奖台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他们获奖作品的片段——两个舞者隔着虚空伸展手臂，像隔着银河的星辰。林默突然明白，她和司马阳的婚姻从来不是河流的干流，而是一潭被精心设计的死水。而真正的河流，此刻正在她体内奔涌，带着她流向某个未知却鲜活的远方。

颁奖礼结束后，林默没有回那个装满玫瑰的"家"。她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装着舞鞋、获奖证书和一张去往真正山谷的车票。在火车站的洗手间里，她摘下了无名指上的钻戒，将它留在了洗手台边缘。

当列车穿过真正的山谷时，林默看到晨雾中有一棵孤独的星星花正在绽放。她突然想起周远说过的话："有些花开在山谷里，不为任何人欣赏，只因为自己需要绽放。"

手机开机后，司马阳的消息像雪片般涌来。最后一条是："你会后悔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林默微笑着删除了所有信息，然后给周远发了条短信："山谷见。"

列车继续前行，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田野，最后变成真正的山脉。林默闭上眼睛，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前方等待她的不会是童话般的结局，但至少，那将是她亲手书写的篇章。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她仿佛又跳起了《星星》——这一次，没有观众，没有评委，没有完美的技巧。只有风穿过山谷的声音，和两颗终于相遇的星辰，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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