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把最后一对夫妻的离婚证盖章时，窗外的凉风正掠过银杏树。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17:29，距离下班还有一分钟。十年婚姻登记员生涯，她的生物钟已经精确到能分辨出不同纸张在印章下受压的毫秒差。

"姐，我又刷到那个帖子了。"妹妹林小满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漏出来，像块被揉皱的锡纸，"他们说无性婚姻就是名副其实的垃圾堆，把两个人羁押在道德牢笼里。"

林默用肩膀夹住手机，把散落的指纹膜扔进垃圾桶。上周小满丈夫陈岩来民政局调取档案时，她看见对方左手无名指根部的戒痕——比妹妹浅淡许多。这个发现让她连续三晚梦见自己站在沼泽中央，淤泥漫过印有"婚姻自由"字样的公章。

"网络争论就像脏水，"林默用消毒湿巾擦拭键盘缝隙，"越搅动越混浊。"她没告诉妹妹，自己已偷偷记下三个频繁出现在"形婚"贴吧的ID。上周综合研判报告里，这些账号发布的信息呈现出诡异的同步率——就像有人用统一模板批量生产"幸福假象"。

第二天清晨，林默提前半小时到岗。档案室铁柜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她抽出去年办理的"特殊婚姻"档案，发现其中有十七对夫妻的结婚登记照里，女方耳后都有相同的痣。这个发现让她后颈渗出细密的汗，在空调风里渐渐干透。

"林科，副局长让您去趟办公室。"同事小张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林默手一抖，档案袋边缘划破指腹。血珠滴在"周维国"的签名上，正好盖住那个总是过于飞扬的"国"字钩。

副局长办公室的茶几上摊着《婚姻登记工作规范》，周维国用镀金钢笔在"责任制"三个字旁画星："有人举报你渎职，说给不符合条件的夫妻办理登记。"他推来一叠照片，全是林默陪小满去妇科门诊的监控截图，"这违反回避原则吧？"

林默盯着副局长袖口闪过的百达翡丽表盘——这块表她上周在"世纪佳缘"婚介所老板的**里见过。窗外突然传来银杏果坠地的爆裂声，她想起小满醉酒后说的话："陈岩连我阑尾炎手术签字都不肯，却说'这是丈夫的本职'。"

当夜林默在民政局官网后台导出数据，发现那些"特殊婚姻"的登记员栏都盖着周维国的电子签章。凌晨三点，她带着U盘走进市纪委大楼，值班人员打哈欠时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就像那些被系统默认通过的"形式审查"，缺口里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光。

两周后林默被羁押时，看守所的铁门发出类似档案柜的**。她数着天花板的霉斑，突然明白婚姻就像这些斑点：表面看是脏污，实则是建筑渗水的综合症状。当检察官出示"应允保密协议"的录音时，她想起陈岩总在朋友圈转发的"责任婚姻"鸡汤文——那些字句现在像无数把小刀，将"婚姻"这个词剔得只剩骨架。

"你妹妹来探视了。"狱警的声音惊起墙角一只飞蛾。隔着玻璃，小满凹陷的脸颊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录像带，"陈岩是同性恋的事，我早知道了。"她递来的《离婚协议》上，男方签名栏留着大片空白，"但他说周维国威胁要曝光他母亲医保诈骗的记录。"

林默突然笑起来，笑声在话筒里碎成电流。她想起去年七夕，自己亲手给周维国和"佳缘"红娘颁发的"最美婚姻服务者"奖杯——底座上"名副其实"四个字，现在正泛着冷光。探视结束后，她把脸贴在铁栏杆上，看走廊尽头的夕阳如何将"婚姻"二字拉长成扭曲的剪影。

三个月后，当林默作为污点证人走出法庭，发现银杏叶已落尽。周维国渎职案牵出的利益链里，十七对"形式夫妻"的档案被重新标注为"待核查"。小满在心理咨询室录制的证词里，提到陈岩总在深夜刷"形婚"论坛，用"垃圾""迷"等关键词搜索同类——就像用脏抹布擦拭本就模糊的镜子。

林默把辞职信投进邮筒时，新上任的副局长正在部署"婚姻辅导前置"试点。她想起羁押期间读到的《婚姻法》释义：所谓"综合保障"，本该包含对非常态婚姻的预警机制。手机突然震动，是小满发来的照片：陈岩母亲坐在病房里，手里攥着盖有"渎职案已结"章的医保报销单。

秋风卷着银杏果的腐臭味掠过街头，林默低头看见自己工牌上未摘除的磁条——那上面还印着"婚姻登记员林默"。她忽然明白，所谓"本职"从来不是盖章机器，而是成为照进系统裂缝的那束光。就像此刻落在她脚面的阳光，正将"婚姻"二字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得足以容纳所有未被讲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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