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涂上的空气像一块浸了热水的毛巾,白天总是漫长而潮湿。周鸣把里程表归零,踩着刹车让皮卡停在栏边。五公里外的地名指示牌上,"白水镇"三个字被晒得发白。他数着平方公里内零星的红树林,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和林霜结婚五周年的日子——一个在无性婚姻里失去刻度的日子。
车厢里飘着淡淡的白酒味。老陈留下的半瓶二锅头在仪表台抽屉里晃荡,像某种隐秘的邀请。周鸣想起上周分区检查时,老陈拍着他肩膀说:"滩涂的稀缺的不是白鹭,是愿意留下来的人。"那时他正把一张白条塞进检测器,纸带吐出的数字让他想起林霜睡前总是背对着他的弧度。
图书馆的空调坏了。林霜把头发挽成髻,珍珠耳环在颈侧投下细小的影子。周鸣站在报刊栏外,看她用记号笔在《鸟类图鉴》的"分区栖息"章节画线。她右手无名指上有块墨渍,像片不肯愈合的淤青。当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第三次来还《存在与虚无》时,周鸣注意到林霜的耳垂突然红了——不是炎热造成的,是那种他很久没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疼痛的鲜活。
"今天滩涂发现黑脸琵鹭。"晚饭时他故意说。林霜正把虾皮从汤里挑出来,银勺碰着瓷碗沿,发出清脆的栏击声。"管理处要划新保护区,可能涉及镇东那片养殖塘。"他盯着她耳垂上晃动的珍珠,那对耳环是上周日突然出现的,像两个陌生的月亮悬在他们婚姻的夜空。
林霜的汤勺停住了。某种周鸣熟悉的神情掠过她的眼睛——就像去年冬天,他们最后一次尝试失败后,她看着天花板说"没关系"时的样子。此刻那双眼睛映着餐桌上方昏暗的灯泡,仿佛两滩被晒干的滩涂,裂纹里藏着无数无法言说的白条。
周六的"滩涂酒吧"飘着劣质白酒混着海腥的气味。周鸣坐在角落,看林霜把风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那件他没见过的水蓝色衬衫。穿工装裤的男人递给她一杯用旧烧杯盛的"白条"——本地人对自酿米酒的称呼。当那人手指擦过林霜手腕时,周鸣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最近总在洗澡时唱《橄榄树》,为什么她书柜最下层出现了《海蒂性学报告》。
珍珠耳环在霓虹里变成两滴浑浊的水。周鸣想起结婚登记那天,林霜在"自愿结婚"栏签字时,笔迹因为用力过猛而透过后三张纸。现在她正用同样的姿势,在餐巾纸上画红树林的根系。男人的手覆上去,她的肩膀微微发抖,像被风吹动的防护栏。
凌晨三点,周鸣把皮卡停在保护区核心区。月光把滩涂涂成一块巨大的银箔,远处养殖塘的增氧机发出垂死般的扑腾。他摸出那瓶二锅头,酒液在瓶壁留下黏稠的里程标记。第一口烧痛喉咙时,他看见芦苇丛里晃动着熟悉的蓝光——林霜的衬衫,像片被潮水冲来的陌生旗帜。
他们隔着十米宽的潮沟对视。林霜的嘴唇上有道新鲜的伤口,珍珠耳环少了一只。周鸣突然笑起来,笑声惊起一群夜鹭,黑压压的影子掠过他们头顶,像无数未寄出的白条。当他把剩下半瓶酒倒进潮沟时,林霜开始解衬衫纽扣——不是诱惑,是某种告别仪式。月光下她肋骨的阴影,像极了滩涂上那些因污染而死亡的红树林根系,扭曲却清晰地指向天空。
"要划分新区了。"周鸣对着空气说。林霜的衬衫落在泥地上,像片被晒褪色的防护栏反光条。他们之间的潮沟开始涨潮,带着白酒味的潮水漫过她的脚踝,也漫过他们五年无性婚姻里所有没说出口的地名。当第一缕晨光染上防护栏时,周鸣发现林霜站立的位置,正是去年他们一起埋时间胶囊的地方——里面装着《婚姻誓词》和一包早已受潮的"白条"牌香烟。
林霜离开后的第七天,周鸣在栏边发现那只丢失的珍珠耳环。蚌珠的层层纹理里,嵌着几粒干燥的滩涂泥。他把它放在仪表盘上,和老陈留下的空酒瓶并排。里程表显示又增加了三百公里——相当于沿着保护区围栏走了三圈半。现在他每次经过镇图书馆,都会想起林霜说过的话:"空气里都是蒸发的誓言。"而此刻他正站在他们初次约会的老地方,看新的分区红线如何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把整片滩涂切成两半。
立秋那天,周鸣在保护区日志上写下:"今日在核心区发现陌生女子脚印,38码,深度显示体重约55公斤,携带未知物种离开。"他把"未知物种"划掉,改成"珍稀鸟类"。写完才发现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滩涂退潮后留下的神秘符号。当他在抽屉里找修正液时,摸到了林霜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本应该装着珍珠耳环的首饰盒,现在里面只有张白条:"你害怕的不是性,是暴露自己的样子。"
周鸣把白条贴在防护栏上。远处养殖塘的增氧机坏了,浮在水面的死鱼泛着银光,像无数个月光下的珍珠耳环。他突然想起结婚登记处那个炎热下午,林霜在"自愿"栏签字时,曾问他:"如果以后..."他那时用亲吻堵住了问题,现在才明白,他们害怕的从来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本身。
当秋汛带来的第一场洪水漫过保护区栏时,周鸣在泥里发现了那个时间胶囊。防水袋里的《婚姻誓词》已经变成一团纤维,而"白条"香烟却奇迹般完好。他坐在皮卡引擎盖上抽烟,看潮水如何把林霜的脚印、他的车辙、以及所有关于无性婚姻的谎言,全部冲刷成一片光滑的陌生滩涂。烟抽到第三根时,他在滤芯里尝到咸涩的味道——不知是海水还是别的什么。里程表在此时突然归零,像某种仪式性的重启。
最后一包"白条"抽完那天,周鸣在栏边看到只黑脸琵鹭。它单腿站在退潮后的水洼里,长喙梳理着翅膀,动作让我想起林霜戴耳环的样子。当鸟儿突然展翅掠过防护栏时,周鸣发现它投下的影子——不是鸟的形状,而是两个并肩站立的人影,中间隔着恰好能容下一片珍珠耳环的距离。
周鸣把空烟盒揉成团,瞄准远处的"禁止跨越"标识。纸团在栏上弹了一下,落进正在上涨的潮水里。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皮卡车门声。没有回头,但知道是谁——就像知道滩涂上的每一道裂纹,最终都会指向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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