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秘书林岚把最后一页会议纪要塞进公文包，顺手按下会议室蓝色开关，灯光像潮水一样退去。她抬头望见落地窗外那幢灰白色的核电站，冷却塔的白雾在橘色晚霞里缓慢浸染，像极了她与丈夫之间被时间冲淡的欲望。结婚第七年，他们的婚姻进入了无声作战：没有硝烟，没有爆炸，只有一张双人床被家具公司送来的胡桃木书桌一分为二，日常对话压缩成“吃了”“睡了”两个口令。无性婚姻像一枚被拔了引信的手雷，静静躺在他们感情的抽屉里，谁也不敢先拧开。

　　林岚记得大学时代看过一部法国影片：男女主角在老旧公寓里用粉笔在地面上画出“楚河汉界”，谁先越界就输。那时她笑导演矫情，如今才懂，那其实是所有长期关系的隐喻。性与婚姻，并非天然绑在同一枚钥匙扣上；可当性被抽离，婚姻就像失去动力的核电站，只剩冷却系统还在嗡嗡作响。夫妻不再做爱，却依旧共享房贷、车险、双方父母的体检报告，这究竟是更高阶的亲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搭伙？

　　周五晚上，丈夫带回一份“多种经营”计划书：把老家宅基地改造成民宿，再养一池锦鲤，周末接待游客。他说话时眼睛亮得像重新接通的灯泡，林岚却在那份恳切的目光里听见自己心里的嗔怪——“原来你把所有热情都留给了副业”。她没有拆穿，只在次日清晨独自驱车去了市郊的安居小区。那是他们当年买下的第一套房，如今租给一对年轻情侣。钥匙转动锁孔的瞬间，她听见门内传出的笑闹与喘息，像一条不肯停歇的河流，冲刷着她日渐干涸的心床。

　　房东与租客素未谋面，却通过中介的微信完成了一场跨越世代的对话。女孩留言：“阿姨，我们换了新窗帘，米白色，阳光照进来像牛奶。”林岚盯着那行字，忽然意识到：自己上一次用“阳光”造句，还是小学作文。那一刻，她明白婚姻不是家具，坏了就换；它更像核电站，需要持续而精密的维护。如果反应堆里的铀棒冷却，就必须有人冒险穿上铅衣，重新点燃。

　　回程路上，她给丈夫发去一条短信：“今晚不开会，回家吃饭。”没有表情符号，也没有解释。晚上七点，厨房油烟机轰鸣，丈夫笨手笨脚地切青椒，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像久违的鼓点。林岚靠在门框看他，忽然想起恋爱时他为她写的情书——“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秘书，替你整理所有文件，包括烦恼。”那时她笑得前仰后合，如今却鼻尖发酸。饭后，他们关掉客厅的主灯，只留下沙发旁一盏落地灯。丈夫从抽屉里取出那张落灰的影碟，正是当年她笑过的法国片。影片放到一半，他按下暂停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能不能……再试一次？”

　　林岚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握住他。十指相扣的瞬间，她感到某种被时间掩埋的电流重新穿过身体。原来开关从未真正损坏，只是双方都忘了去按。那一夜，他们像两个刚学会游泳的孩子，在黑暗的泳池里小心试探水温。没有惊涛骇浪，也没有电影里的天雷地火，只有两颗心脏同步加速的鼓点。事后，丈夫把脸埋在她肩窝，闷声说：“我怕你嫌我笨。”林岚笑了，眼泪却沾湿枕头：“我也怕你觉得我老。”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新洗的窗帘，把卧室染成一片柔软的奶白色。林岚醒来时，丈夫已把早餐端上床：煎蛋边缘微焦，吐司烤得金黄。她咬下一口，听见他说：“等民宿赚了钱，我们把那幢老房子改成书店吧，留一面墙放你爱的诗集。”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宝贵，并不是回到过去，而是在废墟上种出新的花。

　　核电站的冷却塔依旧冒着白雾，城市继续运转，无人知晓某扇窗后曾有一场静默的和解。林岚在日记里写下：“婚姻不是战场，而是双人舞；当音乐骤停，需要有人先迈出一步，即使舞步生疏。”她合上本子，抬头看见丈夫正在阳台给绿萝换水，阳光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无性婚姻不是终点，而是一次提醒——提醒我们把感情的开关从“省电模式”重新拨回“发光模式”。只要灯泡还在，黑暗就永远无法占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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