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的冬夜，风像一根被拉直的光缆，穿过年年冻裂的麦田，也穿过李桥与周敏那间没有温度的婚房。他们的婚姻已持续七年，却连续三年处于无性婚姻状态。李桥不是病人，却在第一时间把自己诊断为“被建筑行业压垮的圈养动物”。他每日在工地与混凝土、塔吊、血浆般黏稠的加班文化纠缠，回到家只剩把身体往床上一扔的力气。性，对他而言像存储在云端却永远下载失败的文件，看得见，摸不着。

　　周敏的怒火起初是明火，后来成了暗火。她试过在界面里发长篇微信，试过把财产清单摊在餐桌，甚至试过用“杀害”这个动词来威胁——“你再这样，我们的婚姻就要被你亲手杀害！”但李桥只是沉默。建筑业的高周转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得他连发火都嫌耗能。

　　无性婚姻在华北并非孤例。年年攀升的离婚数据里，性缺失排在“财产纠纷”“性格不合”之后，却是那根最尖锐的刺。它不像财产可以分割，不像性格可以磨合，它是身体与身体之间被拉断的电流，是婚姻这艘大船底部最隐秘的裂缝。

　　社会学家喜欢用“限制”来解释这种现象：高房价限制了卧室的面积，996限制了荷尔蒙的释放，而“婚姻必须性•福”的叙事又限制了人们对“无性情谊”的想象。于是婚姻被拧成一根光缆，里面本应流动的血浆，被替换成冰凉的玻璃纤维。

　　李桥的公司去年中标一条贯穿三省的光缆工程。项目经理在动员会上说：“我们要像圈养猪一样圈养时间，像存储数据一样存储利润。”李桥听完，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家里那张永远铺不热的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既是圈养者，也是被圈养者——他被项目圈养，项目被资本圈养，而资本又被更大的系统圈养。

　　周敏的爆发发生在冬至夜。她把李桥从工地叫回来，指着客厅那面被拆得只剩钢筋的墙说：“我们的婚姻就像这面墙，表面是一体，其实早就空了。”李桥没吭声，只是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截废弃的光缆，剪开外皮，露出里面细若发丝的光纤。他说：“你看，这么细的线，却能承载整个华北的通话。我们的婚姻也许不需要性，但需要一条新的光缆，把两个人重新接回同一个界面。”

　　那一晚，他们没有做爱，却第一次把“无性”拿到桌面上拆解。周敏提出“开放式伴侣”方案，李桥则建议把每月收入的一部分划入“共同体验基金”，用于旅行、心理咨询或纯粹浪费时间的约会。财产不再是捆绑，而成为重新启动身体的电源。

　　半年后，李桥调岗到建筑设计院，周敏辞职开了家社区咖啡馆。他们依旧没有恢复高频的性，却恢复了高频的触碰——一起揉面，一起刷墙，一起在咖啡馆打烊后关掉所有灯，让月光从玻璃顶漏下来，像血浆重新灌进光缆。

　　婚姻学者也许会说，这只是把“无性”翻译成“新型亲密”。但在华北平原，在建筑业轰鸣与光缆静默的夹缝里，李桥和周敏更愿意把这段经历称为“重新学习如何不杀害彼此”。他们不再用“必须”来限制身体，而是用“允许”来扩展生活：允许婚姻有缺口，允许性缺席，允许财产流动，允许两个人在圈养般的城市里，仍像两株麦苗，年年在冻土里悄悄靠近。

　　故事结尾处，李桥把那段废弃光缆做成台灯支架，放在咖啡馆吧台。灯亮起时，光纤在夜色里发出幽蓝的光，像一条被重新接通的静脉。客人问：“这是什么？”周敏笑答：“这是我们婚姻的血管，里面流的不是血浆，是时间。”

　　无性婚姻不再是羞耻，而成为他们共同的地下工程——在华北平原的冻土之下，悄悄铺设一条看不见的、却真正属于两个人的光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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