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津门商贾陈公馆张灯结彩。二十岁的陈家公子披红挂彩，迎娶江南丝绸商之女林婉清。花轿里的婉清攥着红盖头，耳边回荡着父亲临行前的低语："陈家既以十辆福特车作聘，这桩婚姻便是集约化的买卖，你须得从头学起。"

新婚夜，公子掀开盖头时，婉清看见他腰间缀着的翡翠车钥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父亲说无性婚姻在租界里时兴。"公子解下长衫，露出贴身口袋里泛黄的《新青年》，"我读过德国人的书，说真正的婚姻该是灵魂契合。"婉清望着窗外停着的十辆黑漆轿车，忽然想起媒婆摸底时说的"陈家公子痴迷机械，房中事一窍不通"，原以为只是笑谈。

三载光阴流转，陈家产业在公子推行"集约化管理"下愈发庞大，却也引得族老们怨声载道。这日婉清正在账房核对进出货单，忽见姨太太踩着细高跟闯进来，猩红指甲戳着她的额头："好个无知妇人！老爷要纳三房，你倒由着那书呆子把家业当车零件拆解？"婉清手中的狼毫笔"啪"地折断，墨汁溅在《婚姻法》草案上洇成乌云。

法庭原告席上，陈老爷拄着金丝拐杖咆哮："这逆子既不肯延续香火，又私自抵押祖宅买什么汽车工厂！"旁听席里，婉清望着丈夫西装口袋露出的半截车票——那是他预备逃往南洋的凭证。法官敲响法槌时，公子突然起身，从内袋掏出一叠泛黄的信笺："这是婉清三年来写的三百二十七封情书，她说'性如车之引擎，情若油之滋养'。"

满堂哗然中，婉清想起那个雪夜。公子醉醺醺撞开她房门，手里攥着刚抵押了最后一家当铺的地契："婉清，我造出会自己行驶的车了！"他身上混着机油与酒气，眼里却闪着孩童般的光。她为他脱下沾满油污的工装，发现他后背有道新月形疤痕——那是三年前试车爆炸时，她扑上去护住他留下的。

"既而老爷要告，便告我教子无方。"陈老太太的声音穿透嘈杂。这位裹着小脚的旧式妇人颤巍巍站起来，"当年我嫁进陈家，老太爷在外头有五房姨太太，我不过守着这空壳子婚姻。如今婉清至少得了个知冷知热的人。"

法官最终以"婚姻自主权"驳回诉状。散庭时，公子突然拽住婉清的手往停车场跑。十辆福特车早已易主，取而代之的是辆造型奇特的木质汽车，车头刻着"婉清号"。"我用祖宅换了这个，"他喘着气笑，"集约化生产太冰冷，我要造有温度的车。"

婉清抚摸着粗糙的车身，想起初见时那些锃亮的轿车，恍然明白真正的婚姻从不是流水线上的标准件。远处传来汽笛声，既而是公子开朗的笑声："敢不敢和我私奔？这次不带地契，只带笔墨。"

暮色中，那辆歪歪扭扭的汽车驶向郊外，车尾扬起的尘土里，隐约可见婉清将婚书撕成碎片，纷纷扬扬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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