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班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李明正要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系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老师，这次全国教学研讨会，你的‘无性婚姻与社会结构’专题反响很好啊，好几个学校都想邀请你去开系列讲座。”

李明勉强笑了笑，收拾着讲台上散落的资料。作为社会学教授，他擅长分析婚姻中的各种现象，却对自己的婚姻束手无策。

走出教学楼，十二月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紧了紧大衣，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他和林薇挤在租来的小房间里相拥取暖。那时他们刚结婚，虽然贫穷，但性•爱成为抵御严寒的最•佳方式。如今他们住在装有地暖的公寓里，身体却再难相互取暖。

他们的无性婚姻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年。

回到家，林薇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她转头笑了笑：“回来啦，研讨班顺利吗？”

“还不错。”李明脱下外套，注意到林薇佩戴着他们结婚十五周年时他送的那条项链。他心里泛起一丝难过——那条项链他买了之后，林薇很少佩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晚餐时，林薇突然说：“下周末母校校庆，他们邀请我们参加。”

“我们？”

“戏剧社老社员重聚，他们希望当年最•佳搭档能再演一段。”林薇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我答应了。”

李明愣了一下。大学时代，他们是校园里有名的戏剧搭档，在舞台上演绎过无数动人的爱情故事。正是演戏时的默契和投入，让两个背景迥异的人走到一起——他来自农村，而她出身知识分子家庭。

校庆那天，校园里到处是怀旧的校友。在戏剧社展台前，他们被学弟学妹们团团围住。社长热情地介绍：“这两位是当年得天独厚的黄金组合，李学长和林学姐的《雷雨》片段至今无人超越！”

被众人的期待推动着，他们走上了熟悉的舞台。没有彩排，没有准备，但当灯光亮起，他们很快进入了状态。那段是周朴园与繁漪的激烈对峙戏，二十年前他们曾因此获得全省大学生戏剧节叫好声一片。

演出结束时，掌声雷动。李明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妻子，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他们在生活中也在不停演戏——扮演一对感情和睦的夫妻，扮演婚姻幸福的教授夫妇。

回家路上，车内异常安静。快到小区时，林薇突然开口：“我们去江边走走吧。”

冬夜的江边公园几乎无人，呼出的气息在路灯下变成白雾。他们并肩走着，仿佛回到大学时代每晚送她回宿舍的情景。

“我申请了去云南支教一年，下学期出发。”林薇突然说。

李明愣在原地：“为什么没和我商量？”

“因为我们已经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了，李明。”林薇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慌，“这些年来，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手足般相处。我很难过，但我们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了。”

寒风掠过江面，李明感到刺骨的冷。他想起自己研究中访谈过的那些无性婚姻夫妻，忽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们一样，用工作和奋斗来填补情感的空虚。

“我知道原因。”李明轻声说，“是我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推开。”

林薇惊讶地看着他。

“我父亲是富农后代，这在我成长过程中带来无数屈辱。我拼命读书、奋斗，以为成为大学教授就能摆脱那种自卑。但当我娶了你——城市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儿，那种自卑感又回来了。我害怕配不上你，害怕你发现我内心那个惶恐的农村男孩。”李明长叹一声，“于是我在情感上退缩了，甚至是在性方面。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你全部的爱。”

林薇眼中闪着泪光：“你为什么从不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连承认自己脆弱的勇气都没有。”

远处城市的灯光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李明继续道：“我研究中发现，无性婚姻很少真正关于性本身，而是关于信任、脆弱和情感的亲密。我们害怕泄露自己最不堪的部分，甚至对最爱的人也是如此。”

林薇停下脚步，面向他：“那么现在呢？你还害怕吗？”

“我更害怕失去你。”李明终于说出口，“我知道仅仅是坦白不足以弥补这些年来的距离，但我愿意重新开始，如果你还给我们一次机会的话。”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掌心相触的瞬间，一股暖流从手指传遍全身，不知是来自她的体温，还是终于打破隔阂的感动。

“我不需要完美的丈夫，我需要真实的你。”林薇终于说，“我们可以一起重新学习如何亲密，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

李明感到眼眶发热。他意识到婚姻也许不是永恒激•情的戏剧，而是两个不完美的人选择每天彼此靠近的勇气。那个冬天，在凛冽的江风中，他们第一次真正地向对方敞开心扉，让温暖的信任流入曾经冰冷的关系。

回程时，他们的手再也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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