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的初秋仍裹着黏腻的暑气，林婉站在招待所二楼的露台上，望着楼下那排挺拔的凤凰木。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极了十年前她与程远在军校礼堂宣誓时的掌声。那时她刚从医学院毕业，程远是作战部队最年轻的参谋军官，两人连手都没牵过就领了证，连婚纱照都是在秘书处走廊的荣誉墙前拍的。

"婉姐，程参谋的电话。"勤务兵小张举着座机话筒跑上楼。林婉接过听筒，程远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今晚团部有演习总结会，可能回不来。"她望着餐桌上凉透的参鸡汤，轻声说："注意安全。"

这样的对话十年间重复了上千次。作为随军家属，林婉在部队医院行医，程远则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从参谋升到营长，又调任作训科科长。两人住在招待所后院的小平房里，床头柜上摆着结婚时军分区送的搪瓷杯，杯身"必胜"二字已被茶渍染得模糊。

直到上个月，林婉在值班室接到政委电话。那位总穿灰布军装的老军官语气凝重："小林啊，程远在秘书处提交了离婚申请。"她握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诊室墙上的"妙手仁心"锦旗被穿堂风吹得哗啦作响。

当晚程远破天荒早归，军装领口还沾着演习场的红土。"为什么？"林婉盯着他解皮带的手。程远在窗前站定，月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上个月去军医大进修，他们说无性婚姻在部队家属中占比超过三成。"他顿了顿，"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过那事了。"

林婉感觉有根细针在戳太阳穴。她想起新婚夜程远蜷在行军床上背条例，想起他每次归队前都会把她的药箱检查三遍，想起去年她阑尾炎手术，他在手术室外站到双腿浮肿。这个把"服从命令"刻进骨子里的男人，竟用最理性的方式解剖他们的婚姻。

第二天林婉请了假，抱着病历本敲开政委办公室。老政委推了推老花镜："小程是团里重点培养对象，明年可能调任华南军•区作训部。"他翻开《军队婚姻管理条例》指给她看，"但法制社会，离婚自由。"

林婉在招待所后山的榕树下坐到黄昏。十年前程远就是在这里向她求婚，那时他刚从维和任务归来，皮肤晒得黝黑，却把她的手捂在胸口说："这里跳得很快。"现在她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突然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教授说人体细胞每七年就会全部更新——他们的婚姻，是不是也到了该"更新"的时候？

转机出现在两周后的军民联欢会。林婉作为家属代表表演急救示范，程远带着幕僚团坐在第一排。当她跪在模拟人旁做胸外按压时，余光瞥见程远突然站起身。散场后他堵在后台，军装袖口还沾着彩带："今天秘书处的小王突发心梗，我用你教的方法做了急救……"

那天夜里，程远破天荒钻进了林婉的被窝。他身上有熟悉的硝烟味，手指却笨拙得像第一次拆枪。"婉婉，"他声音发闷，"作训科新来了个心理学博士，她说婚姻像地球自转，要有公转的轨道，也要有自转的活力。"林婉咬住他肩头，泪水洇湿了军装肩章。

三个月后，林婉在军•区医院开设了"军婚心理诊所"。程远调任作训部前，特意把办公室搬到诊所隔壁。有天她路过，听见他在电话里训人："婚姻不是任务报告！多鼓励家属参与部队活动，构建健康情感生态……"

露台的凤凰花又开了，林婉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了。程远从身后环住她，军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婚姻家庭法》笔记。远处传来新兵训练的口号声，在华南溽热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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