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婚姻像一罐搁置多年的炼油厂样品，浑浊，沉闷，早已没了当初的流动性。他和妻子王芳之间，是典型的无性婚姻，分房睡已经五年，唯一的交流是饭桌上关于水电费的简短问答。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婚姻，不如说是一种为了防止彼此生活彻底崩盘而存在的契约。

今年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老李心里盘算着，总得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他是个在地方小报上写豆腐块文章的作者，一直梦想着能写出传世之作，一举成名。可惜，他所有的才情似乎都消磨在了日复一日的平淡和那间小炼油厂单调的轰鸣声里。他给报社供稿，稿费仅够换几斤商品粮，聊胜于无。

王芳是满族人，家里还保留着一些**气，比如每逢元宵节，一定要亲手摇元宵。老李记得，刚结婚那几年，王芳摇元宵的样子特别好看，手腕轻转，雪白的糯米粉滚成一个个圆润的球，像他们那时对未来的期许。而现在，她只是机械地完成这个仪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年纪念日那天，老李破天荒地提早下班，路过菜市场，称了一斤最新鲜的大豆。他想给王芳磨豆浆，她年轻时最爱喝。他笨拙地操作着那台老式豆浆机，机器发出沉闷的吼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努力。他想用这杯豆浆，挽回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丝温情。

晚饭时，老李把热气腾腾的豆浆推到王芳面前。王芳瞥了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吃饭。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老李喘不过气。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开口：“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了？”

谈什么？谈性？那早已是婚姻坟墓里的一具白骨。谈感情？他们的心相距何止千里。老李想说，他很怀念过去，怀念她摇元宵的样子，怀念他们还有性生活时的亲密。但他唯恐一开口，就会引爆一场战争，让这仅存的躯壳也灰飞烟灭。他只想维持现状，以求安稳。

王芳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是老李看不懂的疲惫。“谈什么？谈你那些永远也成不了名的稿子？还是谈这个家像个冰窖？”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只是想……为了这个周年……”老李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年？”王芳冷笑一声，“二十周年，又怎么样？存续的只是一张纸，一个空壳。老李，我们之间，除了那张结婚证，还有什么？”

老李无言以对。他看着那杯渐渐变凉的豆浆，就像他那颗早已冷却的心。他以为一杯豆浆能弥合裂痕，却发现自己连裂痕有多深都不知道。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家的表象，唯恐它破碎，却没想过，里面早已空无一物。

那晚，他们又吵了一架，没有吼叫，却比任何一次都更伤人。王芳回了房间，老李独自坐在黑暗里，直到天明。第二天是元宵节，王芳没有摇元宵。家里冷冷清清，只有那台老豆浆机，还沾着昨天残留的豆渣，散发着一点点腐坏的气息。

老李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想写点什么。他想写一个关于无性婚姻的故事，想写一个失败的周年纪念，想写一杯无法挽回温情的豆浆。他敲下几个字，又全部删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连自己的故事都讲不清楚，又怎么能指望通过写作成名呢？

他的婚姻，他的人生，就像那罐被遗忘的样品油，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也再无被点燃的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它，继续存下去，直到彻底挥发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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