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水域结着薄冰,大伯把最后一把干草倒进马槽,马驹嗅了嗅,甩头跑开。灶屋里,妻子正踩着脚炉,把冻硬的肠衣塞进陶罐,打算明早灌血肠。炉火映得她脸颊通红,却照不暖这段无性婚姻——他们成婚六年,像两盏并排的油灯,各自燃着,却从不交缠。
“怎么着,饭还没好?”大伯问话,语气像问天气。
“你饿了就先啃馍。”妻子头也不抬。锅铲碰锅沿,声音钝得像被践踏的雪。
大伯不再言语。他想起媒人当初说这门亲“门当户对,产权明晰”,却没人告诉他,明晰的只是田契与牲口,不是两个人的身体。某些夜里,他听见她小声抽泣,像蚂蚁啃木头,细细碎碎,却钻心。
第二天,村里忽然来了穿制服的干事,指控大伯“侵吞集体滩涂”。其实那片水域早被划给公社,只是大伯仍偷偷放马。干事把公章往桌上一拍,像扔下一颗雷。大伯沉默半晌,只问:“马驹怎么办?”干事冷笑:“充公。”
妻子忽然放下菜刀,声音不高,却像腊月里迸出的火星:“滩涂是我家祖产,产权证在祠堂梁上,谁敢动?”干事被这突如其来的锋芒击退,骂骂咧咧走了。大伯望着她,仿佛第一次看见她眉宇间的锋芒。
夜里,灶膛的火旺起来。妻子把血肠切成段,丢进滚水,又拍蒜、切葱,动作行云流水。大伯蹲在一旁添柴,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交叠、分开,又交叠。锅里咕嘟咕嘟,像久违的叹息。
“你……怕不怕?”大伯终于开口。
“怕什么?”妻子翻锅,“怕他们再来?我怕的是再过十年,咱们连话都不说了。”
大伯喉头滚动,像咽下一块炭。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婚姻像熬粥,火候到了,米和水就融了;火候不到,就各是各。”他伸手想碰妻子的肩,却在半空停住,指尖沾着柴火灰,像撒了一把迟疑。
妻子忽然转身,把半碗热汤递给他:“喝点,暖暖肠。”汤里漂着葱花,像黑夜里撒的星子。大伯捧着碗,热气扑到脸上,竟有些烫。他低头喝一口,咸鲜滚过喉咙,一路暖到胃里,也暖到那些多年未被触碰的角落。
“我……不是不想。”他声音低得像马驹的鼻息,“只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妻子望着他,眼里有冰裂的细纹。她伸手,把他指缝里的灰轻轻拂掉,动作轻得像掸落一只蚂蚁。“那就从今晚开始,”她说,“先好好吃顿饭,再好好说句话。”
窗外,腊月的风卷着雪粒,却吹不散屋顶的炊烟。马驹在槽头打了个响鼻,似乎也在为这顿迟到的晚餐鼓掌。大伯忽然觉得,那些年被他视为枷锁的“婚姻”二字,此刻竟像灶膛里最后一块炭,暗红却持久,足以把余生慢慢煨热。
饭后,妻子把剩下的血肠挂在檐下冻成琥珀。大伯帮她扶梯•子,第一次发现她踮脚时,后颈会露出一弯柔软的弧度。他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传来细微的颤,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妻子低头系绳,耳尖却红了,像腊月里早熟的枣。
夜深了,雪停了,灶膛的炭火仍亮着。大伯把马驹牵回圈,转身时,看见妻子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那罐灌好的血肠,像捧着一颗小小的硕果。她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很轻,却像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他心里多年锈住的锁。
他们并肩往回走,脚印在雪地里排成两排,一长一短,却终于平行。远处,公鸡打鸣,天要亮了。腊月的风还在吹,却不再割人。大伯想,也许明天干事还会再来,也许滩涂终究保不住,可那又怎样?至少今夜,他们学会了在婚姻的冷锅里添一把火,让性以外的渴望,也能咕嘟咕嘟地活过来。
灶膛里最后一块炭啪地裂开,迸出一粒火星,像一颗迟到的星子,落在两人脚边,亮了一瞬,又归于温热的灰。大伯弯腰拾起,轻轻放进妻子掌心。她握住,眼睛亮亮的,像腊月里终于化开的冰。
故事到这里,雪已停,炊烟未散。婚姻原来不只是一纸产权,也不只是床笫之欢,而是两个孤独的人,在漫长的腊月里,学会用一碗热汤、一句问话、一次搀扶,把彼此从冰封的水域里一点点拉回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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