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映着吉林老赵的脸，像一块烧红的铁，粗粝却透着光。老赵搓着手，对远道而来的婚姻咨询师说：“咱们俩，完工了。”他说的“完工”，不是工程，也不是年终报表，而是婚姻里那条最隐秘的流水线——性。十年前，这条线每天运转；五年前，一周一次；如今，一年零三个月，仪表盘指针指向零。无性婚姻像一首怪异的童谣，在二人世界里反复哼唱，旋律熟悉，却谁也记不起歌词。

国家统计局的年报里，找不到“无性婚姻”这一栏，但它正和东北人口一样锐减。吉林某民政局的朋友透露，去年协议离婚的夫妇中，分列出的理由里，“性格不合”占四成，而背后被折叠的，往往是“不合”的下半句：不再合床。数据无法捕捉床头那盏垂头丧气的台灯，也统计不了夜半翻身时，彼此刻意保持的三十厘米冷战距离。性，这个原本最私人化的动作，一旦被抽离，就像炉火被撤了柴，婚姻的铁锅再厚，也挡不住慢慢冷却的焦虑。

老赵的妻子多多，在社区幼儿园教童谣。白天，她带着孩子们唱“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晚上回家，却束手无策地面对丈夫背过身的剪影。她试过商谈：周末看场电影，纪念日送一条新睡裙，甚至把体检报告摊在桌上——激素水平正常，切莫讳疾忌医。可老赵总是以“年纪大了”“工作太累”为由，把话题拧成死结。多多记得，上一次真正的亲密，是在老父亲住院前夜，医院走廊尽头，两人像偷情的高中生，匆匆在楼梯间完成一次急促的拥抱。那一刻，她感到的不只是性的回潮，更是“我们还没完”的确认。然而，确认之后，又是更漫长的断电。

社会学家把无性婚姻归咎于“高压锅”式的中产生活：房贷、育儿、996，像三道封印，把**压成薄片。可老赵和多多并不完全符合这条叙事。他们没背房贷，女儿已上大学，炉火上的水壶常鸣，生活本该松弛。真正让他们“熄火”的，是意义感的锐减。老赵说：“年轻时，性是探索，是证明；现在，啥都见过了，再脱衣服，就像把一份已经盖章的合同又拿出来重签，多此一举。”他的话里藏着一条被忽视的真理：当婚姻从“未完工”变成“已交付”，性便失去了项目编号，沦为可删减的附录。

国家层面也在悄悄商谈。去年，某部委内部调研“低生育率解决方案”，罕见地把“婚内性生活质量”列入子课题。专家呼吁：切忌再把性问题简化为“科普不到位”或“技巧不达标”。真正需要补课的，是“如何把性从绩效思维里解放出来”。换句话说，当“完成指标”的焦虑从KPI蔓延到Kiss、Hug、Intercourse，床第之间就只剩打卡，而非火花。老赵听完新闻，苦笑：“敢情国家也怕咱们不‘完工’？”

可解决方案，未必在会议室，而在炉火旁。冬至那天，女儿从外地寄来一箱吉林新米，老赵拆箱时，发现女儿手写的卡片：

“爸妈，听说你们最近老是分房睡。别急着给自己贴‘无性婚姻’的标签，先一起煮锅粥吧。水开了，米香会替你们找回一点慢。”

那晚，老赵久违地进厨房，多多在旁边递盐、尝味。蒸汽升腾，像一场迟到的前戏。他们没有谈性，却第一次谈起“怕”：老赵怕身体不再听话，多多怕需求被嘲笑。粥滚三滚，炉火映得两人眼角发亮，像把锈锁终于找到钥匙。事后，老赵在日记里写：“原来商谈不一定非得上床，也可以围着锅台；完工不一定指**，而是把‘我们’重新列入待办。”

故事没有奇迹般的反转。直到今天，老赵和多多仍未回到每周一次的频率，但他们设定了“炉火时间”：周六傍晚，关手机，关电脑，像三十年前那样，守着煤炉听广播。电台里放老童谣，他们跟着轻哼，声音跑调，却不再垂头丧气。偶尔，手指在毛毯下相触，像试探，也像和解。性不一定紧随其后，但暖意先至，而暖意本身，就是抵抗无性婚姻的小小起义。

行文至此，必须补一句：切忌把炉火浪漫化。吉林的冬夜，一氧化碳中毒的案例年年有；正如把婚姻危机全推给“无性”，同样危险。真正值得警惕的，是国家、社会、个人三方，把“性”与“婚姻”简化为可拆分的模块：这边出生率锐减，那边就催育；这边离婚率飙升，那边就“婚前辅导”。模块思维下，人成了可替换零件，却忘了婚姻最怪异的本质——它既是契约，也是身体；既是经济合作社，也是两个灵魂互相照亮的暗室。当模块思维炉火纯青，暗室就被改造成流水线，再无阴影可供躲闪，也再无阴影可供拥抱。

老赵说，他最喜欢的童谣，是小时候奶奶教的：“拉箩箩，扯箩箩，磨下面面给哥哥。”如今，他把最后一句改成：“磨下面面给公婆。”意思是：剩下的面，留给婚姻里那两个慢慢变老的陌生人。炉火将熄未熄，箩箩还在扯，性或许不再，但拉扯本身，就是继续的证据。

愿每一对被困在无性婚姻里的伴侣，都能找到自己的“炉火时间”。不必急着“完工”，也无需束手无策。记住：国家可以统计出生率，却统计不了鼻尖相触时的电流；专家可以分列技巧一二三，却分列不了你们第一次牵手时，吉林大街上飘落的雪。那些看似粗粝、毫无效率的片段，恰恰是婚姻最不可拆封的私密燃料。炉火不熄，箩箩不停，就算再无熊熊烈焰，也能把日子温成一碗可入口的粥。而粥底，或许就沉睡着下一个春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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