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个老派的人，一根筋，认死理，是厂里出了名的“轴”。他退休前在基层干了一辈子，从技术员到车间主任，经手的图纸比他读过的报纸还多。退休后，他的世界就缩小到两件事：伺候阳台上的花草，以及关心儿子张伟的婚姻。

张伟的婚姻，在老张看来，是个谜。儿子和儿媳妇儿小林，都是体面的白领，出入高档写字楼，住着老张一辈子都买不起的房子。可这婚姻，就像一艘沉在深海的核潜艇，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悄无声息，没有一丝该有的动静。老张旁敲侧击过几次，张伟总是含糊其辞，小林则报以礼貌而疏远的微笑。后来，老张从邻居的闲言碎语里拼凑出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词：无性婚姻。

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老张心里。他无法消化。婚姻是什么？在他那代人看来，是搭伙过日子，是生儿育女，是实实在在的烟火气。性，虽然羞于启齿，却是婚姻这艘船的压舱石，没有它，船说翻就翻。他甚至觉得，这比一场瘟疫还可怕，瘟疫伤害的是身体，而这种状态，腐蚀的是灵魂。

晚饭桌上，电视里正播着本地要闻，无非是些领导视察、民生工程的画面。老张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眼睛却瞟着对面的小林。她妆容精致，神情淡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老张突然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他想宣扬一下自己的“婚姻真理”，哪怕只是对着空气。

“婚姻啊，得两个人用心经营。”他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张伟和小林同时抬起头，有些意外。张伟尴尬地笑了笑，小林则只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这点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老张刚刚燃起的勇气。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别人领地的冒失鬼，根本不该涉足他们的生活。

气氛愈发凝重。老张不甘心，他觉得儿子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是小林有什么问题。他开始蓄意地寻找证据，试图扮演一个辩护人的角色，为儿子“讨回公道”。他会趁小林不在家时，翻看他们的书架，想从那些心理学、社会学的著作里找到答案；他会留意小林的行踪，猜测她是不是有了外心。

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小林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张时刻表，上班、健身、回家，两点一线，毫无破绽。张伟则愈发沉默，回家后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老张的“调查”让他感到窒息，父子间的对话也变成了审问。

“你到底想怎么样？”终于有一天，张伟爆发了，“我的生活，我的婚姻，我自己会处理！你不用管！”

老张被吼得愣住了，他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人生经验，在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里，在这段他看不懂的婚姻面前，一文不值。他就像一个拿着旧地图寻找新大陆的探险家，注定要迷路。

那天晚上，老张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当年的车间，站在一台巨大的机器前。那台机器的构造十分复杂，无数齿轮和轴承精密地咬合在一起，发出低沉的轰鸣。他知道，这台机器的核心部件，是一根他亲手打磨的主轴。他必须保证这根轴的绝对精准，否则整个系统都会崩溃。

可现在，他发现儿子的婚姻里，那根主轴不见了。或者说，那根轴的材质，和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他不知道该如何修复，甚至不知道它是否需要修复。

第二天，老张没有再提任何关于婚姻的话题。他只是默默地给阳台上的花浇了水，然后打开电视，继续看那些他并不关心的要闻。当小林下班回家，对他点头示意时，他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明白了，他不是辩护人，也不是法官。他只是一个父亲。有些事情，他无权干涉，也无力改变。或许，对于张伟和小林来说，他们的婚姻有他不懂的运行逻辑。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学会点头，学会沉默，学会把那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像食物一样，自己慢慢消化。至于那艘名为“婚姻”的核潜艇，无论它潜得多深，那都是舰长和船员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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