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都市的某一栋高层公寓里，无性婚姻正以沉默的姿态蔓延。电梯门开合之间，形形色色的夫妻彼此微笑，却在夜里背对背刷手机，像两条平行线，尚未交错便已疲惫。外人看来，他们的婚姻外壳尚且完好，可衣袋里的离婚协议已被揉得起了毛边。性，这个曾经被视为婚姻地基的元素，如今被许多人轻巧地折叠进抽屉，仿佛一纸虚幻的保险单，不出险便永不兑现。

　　诚然，把责任推给“工作太忙”最为便捷。互联网公司的产品经理阿栋每天与代码、数据、教练式的OKR打交道，回到出租屋即刻瘫在沙发。妻子是连锁健身房的团课教练，长于把荷尔蒙挥洒在动感单车上，却无力在卧室点燃自己。两人结婚三年，性•生•活次数屈指可数，像被因果律钉死的钟摆——越是刻意安排，越显尴尬。上周他们尝试重温恋爱时的刺激：她换上蕾丝睡衣，他提前关掉手机通知，结果双方都过于紧张，动作生涩得像新手舔第一口柠檬，酸得皱起眉，最后以“明天还要早起”草草收场。

　　无性婚姻的可怕，不在于缺少性，而在于它像慢性腐蚀剂，让日常的温柔也带上锈味。婆婆来小住，饭桌上频频暗示“趁年轻要孩子”，妻子只能低头扒饭，把米饭一粒粒数进嘴里，仿佛那是某种隐秘的报复。夜深人静时，她想起闺蜜群里那些炫耀“一周三次”的截图，心里掠过一阵荒诞：难道数字才是爱的度量衡？可她又无法否认，当身体不再对话，连“晚安”都显得像例行公事的盖章。

　　社会学者指出，东亚大都市的无性婚姻比例已突破三成，数字背后，是“绩效社会”对人的全面收编。工作、房贷、消费升级，层层 KPI 把肉身压成扁平的剪影；性，则被视为可删减的“非必要开支”。人们擅长与外部世界打交道，却失去与自身欲望谈判的能力。阿栋有时在电梯广告里看到“男性功能提升课”，心里会泛起一丝耻感，仿佛一旦承认需求，就等于向失败投降。他把这种耻感偷偷塞进衣袋，与地铁票、口香糖混在一起，无人知晓。

　　转机往往藏在最日常的裂缝。某个周日，妻子在阳台晾衣服，阿栋突然从背后环住她，没有吻，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暗示，只是让下巴抵在她发旋。风把床单吹得鼓胀，像两只笨拙的帆。那一刻，他们同时意识到：性并非只能以冲刺的方式抵达，它也可以是缓慢的呼吸、重叠的视线，甚至是一句“原来你在这里”。婚姻里的因果，并非永远指向高潮，而是指向共同承担的时间本身。

　　三个月后，他们仍谈不上“频率回升”，却开始重建身体以外的亲密。一起做饭时，阿栋会把番茄切成小块递到她嘴边；妻子在直播课结束后的深夜，会给他留一盏橘黄的灯。性不再是待办清单里的红色惊叹号，而像一条暗河，在地下悄悄滋养两岸的草木。他们学会允许“没有也行”，反而让“想要”变得自然。婆婆再次提及抱孙子时，妻子微笑着说：“我们还在练习当队友，孩子要等我们跑完这一圈。”老人听不懂，却也不再追问。

　　故事的最后，阿栋在日记里写：倘若婚姻是一座房子，性曾是那扇最亮的窗；如今窗被雾气蒙住，他们便学着在屋内点灯。灯光下，所有虚幻的焦虑退远，只剩下两个具体的人——会累、会怕、会渴望，也长于在彼此的沉默里，听见更深的海浪。果然，当目的性被稀释，过程本身便开始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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