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我把手机按灭，听见隔壁小两口又在相声似的斗嘴，一句顶一句，包袱抖得比德云社还响。可笑声背后，是足足两年的无性婚姻。外人只看见他们携手逛坪山公园的背影，便自动剪辑成“山河兴隆”的佳话，却没人听见夜半的叹息如何成灾。

　　在大众心目中，婚姻该像一条春潮带雨的河，性是水，河床是情；河水干涸，鹅卵石就硌脚。然而当“正”被意识形态悄悄调包，性反而成了最讳莫如深的话题。父母教我们如何谋求学区房、如何连声应付亲戚，却从不说怎样在夜里开口要一次拥抱。于是，无数对夫妻把欲望折叠进枕头，把对话压缩成“明天吃什么”。天气预报可以精准到分钟，却测不出一张双人床中间的楚河汉界。

　　我曾以为这是东方独有的含蓄，直到读到北美学者的调查：全球约有百分之十五的婚姻处于无性状态。原来“无性”并不专属于某个文化，它是现代性的副产品——当 KPI 压倒了 KPISS（kiss），当加班夜代替了春宵夜，身体率先罢工。性不再是鱼水之欢，而被重新编码为绩效：频率、时长、满意度，样样可量化。一旦达不到隐形指标，双方便默契地“下架”功能，保留婚姻外壳，像下架的 App 仍挂在商店里刷评分。

　　相声里逗哏常说：“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这句话拿来形容意识形态最贴切。我们被教育“全面”发展，却在卧室里片面失语；我们被鼓励“兴隆”经济，却让亲密关系山河日下。媒体把钻石、婚纱、蜜月拍成梦幻合集，仿佛只要消费到位，性就会像礼包一样自动弹出。然而当夜真的降临，礼包里只剩一张“如需售后服务请拨打……”的冷纸条。

　　朋友阿坪结婚七年，自嘲已进入“圣贤模式”。他打开手机日历，指着一排排蓝色方块：“这是我俩约定的‘亲密日’，结果上个月被娃的网课、领导的视频会、我妈的体检连声插队，最后光荣泡汤。”他苦笑，“你看，连性都需要排期，这不比抢春运票还难？”他的故事像段子，却句句带血。当婚姻只剩下共同还房贷的战友情，性的缺席便不只是生理问题，而是存在主义的裂缝——我们为何仍在一起？

　　有人谋求解法：情趣内衣、婚姻咨询、甚至开放式关系。每一剂药都声称“全面”根治，却忽略最简单的动作——开口。那一声“我还想要你”比任何蓝色小药丸都猛烈，因为它击穿了羞耻与恐惧，让两个人重新在夜里裸裎相见。相声讲究“现挂”，婚姻也需要“现挂”：把此刻的渴望、此刻的不安，连声说出来，而不是留给沉默去发酵。

　　天气预报又说，明夜转晴。我走到阳台，看见隔壁窗户亮起了暖黄的灯。女主人把晾干的床单拍成一朵云，男主人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他们没说一句话，却像在说：纵使山河远阔，兴隆与衰败交替，我仍想与你共此一夜。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无性婚姻并非绝症，它只是把“性”暂时请下神坛，逼我们重新回答：除去性，我们还能不能拥抱？

　　如果能，那么性终会归来——也许不在今晚，但一定在某个愿意正面对话的夜里。届时，佳话不再是“他们白头到老”，而是“他们曾在低谷中开诚布公，然后再次相爱”。雨点开始落下，我关窗，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愿所有婚姻，都能在天气预报之外，拥有自己的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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