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现实

　　丈夫远在西藏的日喀则。每晚9点，我都会迫不及待地上网跟丈夫闲聊几句。在高原的那块土地上，人们才端起晚餐的饭碗。婚姻给了我们一个天堂，一块幻想中的不羁乐土，就像在一条来往着游船的河流中心裸泳一样。可现在却天各一方，让人无法忍受。有什么办法呢，他要完成他的人生轨迹。

　　那是一个月夜，9点整，我又坐在电脑前，开始了拨号上网。我告诉丈夫：天上的月亮好圆好亮，风撩起了窗帘，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房来，我想你。而丈夫告诉我：这边下雨了，雨点敲着房间的玻璃窗，我也想你。

　　我们还有无尽的话要说，可是不行了，日喀则9点半停电。下了线，我就在键盘上敲起故事来，从丈夫走那天开始的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我想，等到他回来，我要把爱情故事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很有幻想力的女人。

　　门铃响了，从猫眼看，走廊灯下站着一个男人。

　　打开门让他进来。“我打电话了，占着线。”男人说。

　　我说：“上网了。”

　　“小文呢？”他问道，小文是我的儿子。

　　“他去乡下奶奶家过暑假了”，我答。

　　我是他妻子最要好的朋友，因此跟他也成了朋友。

　　没等我开口，男人自己在沙发里坐下。我泡茶给他，在他旁边坐下。他们夫妻在我面前从来不隐瞒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出卖他们的信任，我也需要他们的友谊。只是他从来没单独来找过我，况且这么晚。“她呢？”我奇怪地问。我想，他们大概吵架了。

　　男人不说话，突然转过身去面对墙壁，喉咙里发出那种可怕的哽咽声，把我吓住了。“怎么啦？”我惊慌地问，我从没看见过男人哭。

　　“我被人骗了，完蛋了，房产都被抵押掉了。”男人说。妻子还在国外度假，就要回来了，男人不忍告诉妻子真相，那会使她哭起来，毁了她脸上的妆容——他爱他的妻子，那个如林青霞般美丽的女人。

　　夜，除了男人的哭泣声，便如死水一样的寂静。我怕惊扰了邻居，关上窗门，拉上了窗帘，然后，静静地坐着，等他哭个够。我感到，男人歇斯底里地间歇发作中，在压抑着的啜泣中，有一种爱恨交加的情绪。

　　我是看着这对夫妻发达的，看着他们在人前的种种风光，现在竟然落魄到这个地步，忽然间，隐隐感到了阅读悲剧小说时那种事不关己的“伤感”。

　　人生是这样无常啊，有什么办法呢？我脑子也胡思乱想起来，想起了弃我而去的初恋情人，想起工作中种种的不快，想起现在无奈地跟丈夫天各一方，还有一些甩不开的阴暗往事。“生活，谁都不容易啊。”我不由得感叹出了声。那个男人听见了，停止了抽泣，转过身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像孩子似的，是那么的无助。这就是男人，貌似强大，实际上比女人还不堪一击的大男人。我心里不由升腾起一股天性的温存，去拿热毛巾给他擦脸。

　　“对不起。”他把毛巾递还给我，嘴里苦涩地说着话，“已经好几天了，我什么都没吃，我真的饿了，累了，要撑不住了。”

　　“我给你做点吃的去。”

　　“不。”男人大声说，像怕我丢下他跑掉一样。

　　“不行，这么长期下去绝对不行，多少都要吃点”，我说。

　　他摇头，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突然趴在我的膝头上又抽泣起来。我轻轻抚摸着他的满头黑发，一副母亲对孩子的态度，怜悯地守着他，“好了，好了。”

　　男人听了，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我说：“她没有你好。”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消瘦，疲倦，仿佛全身的精力透尽了，不能再经受任何负荷一般。我这人心软，见不得别人不好，况且是朋友，好像有责任一定要帮他。“去洗个澡躺会儿吧。”我想他好起来。

　　男人照做了，然后躺在我与丈夫的床上。

　　男人可能想起了妻子。为什么在最绝望的时候却不能跟自己最心爱的人倾吐呢？也许可以吧，可他没有那个勇气。

　　我端来吃的，我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吃。他的元气看起来恢复了一点点。我们谈了很多早年的事情。男人谈起了妻子，尽管她在外面很能干，但她仍是一个在梦中受惊的孩子，不管碰到什么事，一发作起来就根本不顾自己说些什么或者多么伤人。

　　“她没有你好！你看，这种事我竟然只能跟你说，而不是跟她；说了，我不知道我的婚姻还保不保得住。”男人说的时候语气很坚定。他一定在心里把他妻子与我做了比较，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爱情了。

　　人啊，就是这样说不清的迷茫。

　　“别这样说，她爱你。”我安慰男人。

　　“我清楚的。”男人悲戚地说。他好像突然对自己的婚姻有了顿悟。

　　我似乎受到了感染，又想起了让人撕心裂肺的初恋，那个把我抛弃掉的初恋情人。一时间，我与他就像两个被人欺骗的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夜，太静了，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房里振荡。太可怕了——这是阴阳两极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你休息吧。”我站起来，想到外面去。

　　“不。”男人紧张起来。他的热情被点燃了，猛地把我拖进自己的宽厚的胸膛。我本能地抗拒着，可太无力。男人那么强的腕力，越来越急促的气息，我感受到了丈夫的气息；我在生理上变得很虚弱，我想丈夫，想那个世上我唯一牵肠挂肚的男人。

　　台灯的黄光令他恼怒，男人伸手关上了它。我的脑袋也因此疲倦地埋在了他的怀里。丈夫的电话打来时，我枕在男人的臂上几乎睡着了。

　　“雨越来越大了，好想你。”丈夫呢喃着说。

　　“我也是。”我说。

　　电话挂了，我再也睡不着了。窗外，月亮顽强地穿过窗帘透入房中，在朦胧月色下，屋子好像一个包住自己和男人的贝壳。

　　这一夜，我会埋在心里，就像没有过。

　　的确，能忘却的为什么不忘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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