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民第三次将洗衣机排水管捅进下水道口时，金属管道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蹲在厨房瓷砖地上，看见管道内壁嵌着厚厚一层黑色沉积物，像某种被时间凝固的血管瘤。他忽然想起结婚那晚，妻子林秀云掀开红盖头时，眼睛里也嵌着这样一层化不开的雾。

那是1998年春天，国营纺织厂正在改制，林秀云作为技术标兵被推上\"富民工程\"的宣传栏。陈富民记得她站在流水线前调试新设备的侧影，工装服领口翻出雪白的衬衫领，仿佛把整个车间的蒸汽都染成了清香。新婚夜他鼓起勇气触碰她时，却被她突然蜷缩的肩背刺得生疼——原来那些车间传说都是真的，这位全省劳模在事故中失去了左侧输卵管，连带着性腺也受了损伤。

\"医生说这是无性婚姻。\"领证三个月后，林秀云在晨光中擦拭机床，金属反光在她脸上流动，\"但我们可以共同进取，为厂子培育新品种。\"她递来一盆君子兰，说这是车间新研发的耐寒品种，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二十年过去，君子兰开过十七次花，每次都是哑炮般的蓓蕾。陈富民在物流公司开货车，车厢里永远飘着消毒水味，和妻子身上越来越浓的机油味交织成怪异的和弦。直到那天他提前收工回家，看见浴室门缝下渗出带着铁锈味的热气，洗衣机在疯狂震颤，像头被困住的困兽。

\"你偷渡了什么？\"他踹开门的瞬间，林秀云正把浸透血水的工装塞进滚筒。她左臂缠着渗血的纱布，右手还攥着半截断裂的齿轮。\"新研发的防卡死装置……\"她声音发颤，\"测试时突然爆裂，要是批量生产……\"

陈富民的怒火在胸腔炸成烟花。这些年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妻子深夜在图纸堆里沉睡，发间嵌着机械碎屑；她带领的\"娘子军突击队\"连续三年包揽创新奖，却在庆功宴上独自躲进消防通道揉膝盖；甚至上个月体检，医生从她子宫里取出三枚嵌进肌肉的金属碎粒。

\"你还要献身到什么时候？\"他扯开洗衣机滤网，倒出成堆的金属碎渣，混合着某种腐臭的液体，\"看看这些沉积物！你的身体早就像这台老机器，内部都烂透了！\"

林秀云突然抓住他颤抖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小腹处。那里有道十五厘米的疤痕，像条蜈蚣趴在雪地上。\"当年事故后，医生说这里永远不会有温度。\"她睫毛上凝着水珠，\"可每次调试新设备，看着图纸变成实物，就像听见种子在冻土里发芽的声音。\"

陈富民触到她腹部微弱的震颤，仿佛有台微型发动机在皮下运转。洗衣机早已停止轰鸣，但满室热气仍在蒸腾，带着机油与消毒水混合的奇异芬芳。他忽然发现，妻子这些年的\"性冷淡\"或许不是残缺，而是将全部激•情嵌进了另一种更宏大的生命律动——那些在车间绽放的金属之花，那些让下岗姐妹重获新生的技术培训，那些在寒冬依然绽放的君子兰。

深夜，陈富民第一次主动钻进被窝。林秀云后背的脊柱像一串生锈的齿轮，硌得他胸口发疼。他轻轻环住她，听见自己声音混着窗外春雨：\"下周厂庆，我陪你去看新设备……\"

暗处，那盆君子兰正在抽新芽，叶片上还沾着白日调试设备时溅到的机油，在月光下闪烁着星子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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