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烈日将沙砾烤得发白，林素裹紧褪色的蓝头巾，望着远处那座孤零零的土坯房。今天是她与陈岩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但这个日期对她而言，更像一道刻在沙地上的节痕，风一吹就散了。

三年前，林素还是省城礼仪学校的助教，每天教学生插花、茶道与西餐礼仪。直到父亲病重，她被迫回到戈壁深处的家乡，接手那间濒临倒闭的驼毛加工厂。陈岩是厂里唯一的技工，沉默寡言得像块风化的岩石，却在父亲葬礼上默默驮着棺木走了五里沙路。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小岩是块好料，能守住家业。\"

他们的婚姻像戈壁滩上的梭梭树，没有雨水便蛰伏，有水便疯长。新婚夜陈岩抱着被褥去了西厢房，说\"厂里活重，怕吵着你\"。林素起初以为这是丈夫的体贴，直到某夜撞见他对着褪色的婚纱照发呆——照片里穿学士服的她与套着工装的他，仿佛来自两个中世纪的平行时空。

\"无性婚姻\"这个词是林素在省城时听女同学们议论的，当时她觉得荒诞。可当她发现每月15号陈岩都会去镇上邮局汇款，而那个日期恰好是他们领证的日子；当他总在满月夜躲进机房调试机器，直到晨光熹微才带着满身油污归来；当她精心准备的晚餐总被他说成\"不如厂里食堂顶饿\"——那些被黄沙掩埋的真相，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转机出现在某个暴雪夜。林素在库房清点驼毛时，发现本该发往上海的货品里混着劣质纤维。她连夜核对账本，发现陈岩每月汇去的钱，都流向了某个治疗烧伤的私人诊所。当她举着油灯冲进机房时，正撞见丈夫在给一台老式纺织机更换轴承，他后背的烧伤疤痕像干涸的河床，在昏黄灯光下蜿蜒可怖。

\"五年前那场大火……\"陈岩的声音混着机油味，\"我本该是躺在停尸房的人。是老师傅把我从火场驮出来，自己却……\"他转身时，林素看见他锁骨处纹着半朵褪色的莲花——正是父亲工厂的标志花纹。原来她引以为傲的\"礼仪世家\"前身，是靠这些工人在火海里驮出来的口碑。

那天之后，林素开始跟着陈岩巡查设备。她发现丈夫总在机器轰鸣中闭目养神，便悄悄学了手语，把操作规程编成韵律口诀；她用驼毛混纺出带暗纹的布料，在省城展销会上卖出天价；她甚至说服陈岩把西厢房改成工作室，用边角料制作驼毛工艺品——那些曾经被视作\"平庸\"的戈壁元素，在她的设计里焕发出中世纪教堂彩窗般的神秘光泽。

第三个结婚纪念日，林素在机房摆了桌酒席。陈岩望着满桌精致菜肴欲言又止，她却笑着掀开罩布——一台复原的古法纺织机正在运转，驼毛线在月光下织出莲花纹样。\"我查了厂志，\"她递上改良后的工作服，\"老师说真正的礼仪，是让每个驮着生活前行的人，都能挺直脊梁。\"

陈岩的指尖抚过新衣上的暗纹，突然将她连人带凳驮到肩上。林素惊呼着抓住他烧伤的疤痕，却听见头顶传来闷笑：\"当年老师傅说，能扛住三百斤驼毛的汉子，才能娶他闺女。\"机房外，戈壁的风卷着雪粒扑在窗上，而屋内，老式纺织机的咔嗒声与新机器的嗡鸣，正合奏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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