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八一的手指抚过牛皮笔记本上的烫金"八一"字样，这是父亲在他入伍那年送的礼物。窗外的蝉鸣穿透纱窗，让他想起新婚时妻子总说蝉声像首童谣。

抽屉里躺着那本隶属军•区医院的诊疗记录。三年前车祸后主治医生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清晰起来，当时他正为没能保住某位战士的腿自责，完全没注意到诊断书上"永久性功能障碍"的字样像根刺扎进了婚姻。

"我们离婚吧。"林霜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她穿着初见时的月白旗袍，胸前别着他送的银杏胸针，可眼里的光比去年冬天熄灭的壁炉还要冷。

陆八一感觉喉咙里堵着块烧红的炭。昨夜发现妻子藏在衣柜深处的避孕药时，他竟可耻地松了口气。这些年她总说孩子随缘，原来早用这种方式维护着他可怜的自尊。

"记得我们给婚姻定的规矩吗？"他转身抽出泛黄的笔记，扉页上并排签着两个名字，像两株依偎的冬青。那是新婚夜写的《婚姻守则》，第一条便是"永远不当逃兵"。

林霜的指尖在"每月至少坦诚沟通三次"的条款上颤抖。她突然抓起钢笔在空白页疾书，墨迹晕染开十年前的字迹：2008年4月7日，他送我野雏菊，说像我的眼睛；2012年八一建军节，他背着我走过淹水的街道...

"你以为无性婚姻里吃亏的只有你？"泪水砸在2015年3月的那页，那天他执行任务失联72小时，她在空白处写满"平安"。现在这些字句像镜子，照出他们用体面筑起的围墙如何隔绝了温度。

陆八一从背后环住发抖的妻子，作战服残留的樟脑味与她的茉莉香水缠绕。衣柜最深处掉出个铁盒，里面装满他这些年偷偷拍的照片：晨光中煮粥的背影，阳台上晾晒的白大褂，深夜伏案写病历的侧脸。

"上周院长说要给我升副主任医师。"林霜的声音闷在他肩头，"我说要再考虑，因为..."她摸出张皱巴巴的进修申请表，落款日期是半年前。

陆八一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他值完夜班回家，看见客厅亮着台灯，林霜蜷在沙发睡着了，手边摊着《战创伤心理干预》的论文资料。原来她这些年默默啃着晦涩的军事医学著作，不是要当丰碑，只是想离他的世界近些。

晨光爬上玻璃柜里的军功章，陆八一终于说出藏了三年的话："我们可以领养个孩子，或者..."话没说完就被林霜捂住嘴。她眼底泛起久违的活力，像他们初见的医学院礼堂，那个坚持要给假人模型系上围巾的姑娘又回来了。

"明天陪我去看新楼盘吧？要有大书房的。"林霜把《婚姻守则》塞进他口袋，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喉结，"记得带上你的转业费，别小气。"

陆八一望着妻子耳后淡褐的小痣，突然觉得明智的选择未必是排除万难，而是允许脆弱生根。就像此刻，两只伤痕累累的蚌终于向彼此敞开，露出这些年用疼痛磨成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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