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白·拼爹】

这真是一个拼爹的时代吗？这问题多年来一直困扰着我们今天的主人公。因为没钱没势没背景，他只能被动生活在食物链的最底层。听完他的倾诉我一直在想所谓的“金字塔现象”。试问谁又不是生活在金字塔的底层？大金字塔下面有小金字塔，小金字塔下面有微金字塔，微金字塔下面还有无数肉眼看不到的金字塔。

人生在世的一切攀比，也不过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这些年采访见的人多了，光鲜的，不光鲜的，龌龊的，露怯的，霸气十足的，中气十足的，还有那气沉丹田的。但凡此种种，说出大天去，也不过就是占上一两个好处的极致。世上千好万好，难不成还都让你占全了？没有。没有。 如果都能“福禄寿喜、八星聚会”，也就不会有“香消玉殒，天妒英才”了。虽然任何时代的金字塔顶总会有那么一群人在把持，但其实高处不胜寒，话说塔顶的罪，也不好受。

万众瞩目的刘翔好受吗？私生活被放大到极致的明星好受吗？据说“帕金森症”的出现，就是因为现代人年轻时过于聪明伶俐机灵鬼儿之后的用脑过度。试看那些细水长流的老寿星，过的基本还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做人若能自食其力，朝九晚五，家人平安，颐养天年，已经属上上签。——阿莱

受访者：曹勇，男，46岁，已婚，有一个17岁的儿子。

曹勇形容自己的这半生，基本就是窝窝囊囊、委委屈屈过来的。他自己的爹就没本事，所以导致他也没本事，然后可以想当然地推论，他儿子也不会有什么大本事或者大出息。正是这样的论断，让曹勇在很多事的处理上都十分被动，相比于奋斗而言，他更善于等待。包括婚姻。其实曹勇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技术工人，薪水也不低，媳妇儿在家开了一个小门脸儿，每个月也能挣个两三千。当然到了曹勇这个年纪，自己的出路基本不会再变了，让他最为揪心的，还是他的儿子。曹勇说，儿子原本可以花钱上一个还不错的高中，到最后却因为家里没路子被挤下来，只能随便找一个中专读。很快儿子就要毕业，到了那个时候，等待他们父子的，会不会又只剩下被动和无奈？

曹勇的口述：

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这样去说话，其实我就是想知道，别人对于这件事是怎么看的？我总说没钱没势在这个时代过不好。我媳妇儿就反驳我，说什么别人有别人的日子，咱有咱的日子。管他们呢？可是我怎么就觉着别人的日子老在我眼前晃荡，老这么搅和我呢？

不是有句话嘛。叫做“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你说什么是起跑线？要我说，就是命，是你的出生地，是你的家庭成员和家世背景。这些东西是你这辈子都逾越不了的。比如你有一个怎样的爹或者妈。那结果能一样吗？我爸那会儿，单位里分房，好房子不是没有，可是轮得上吗？那么多人都等着呢，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也不可能轮得上我们。谁让我们无论从哪儿论都论不上呢。我爸是那种半年没来上班你都不会想起他来的主儿，甭管分房提拔涨工资，他永远都只能随大流儿。永远不会被幸运之神眷顾。我爸即使现在提起来都还自责呢，他总说，如果他有本事的话，我不会是今天这样。肯定会比今天强。但这会儿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用？岂不越说越气短？越说越难过？

我当年读的是中专，学的是技术，结果到了分配的时候，却被那些有门路的同学由一个大国企挤到街道小厂，没去两年，就倒闭了。幸好我手里还有点技术，又接茬找工作，想当年我们同学中，就我分配的单位最差。真的抬不起头来。那会儿工资就跟人家差好多，尤其劳保和福利，大企业和小厂子能一样吗？所以在工作没稳定之前，我拒绝搞对象。其实我结婚算晚的，我们那帮子同学很多二十三四就做爹的。

我也是后来七整八整进了一个外资企业的流水线，必须得坐班车上下班那种，我工作上的事儿这才算是落停了，也才敢考虑结婚生小孩儿的事儿。可是这一差，就是好几年。反正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我儿子出世那会儿，我已经29了。我那些结婚早的哥们儿，那会儿孩子都上小学了。像现在，我儿子还忙毕业呢，人家孩子大学都快读完了。甚至有年纪轻轻就做爷爷的，你怎么比？还真不是我悲观，这事情都摆在这儿了。这些年，我过得特别苦。有了孩子以后，就更被责任套牢了。

我知道人活着不能太自私，要懂得为上活为下活。为上是为父母，为下就是为自己的孩子和晚辈。我们孩子出生的时候，特别给我们长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随的都是我们俩的优点。其实我们俩不漂亮，但我儿子特别好看，比我哪个同学的儿子都好看。有的同学虽然家里挺有钱，开着二十几万的车，但儿子长得丑。没法跟我们儿子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反正我一直都很宠我儿子。我觉得，他一定能够让我洗去半辈子的委屈，让我在人前扬眉吐气，不然不会刚一出生就给我挣这么大的脸。反正我从今往后活着就都为他了。他好，我就好；他不好，我就全军覆没。

我老婆那人，怎么说呢？有点粗心。男人一样。人家的老婆都特别细致温柔，她不。她人倒是不坏，但就是你跟她在一块儿吧，没什么感觉，比跟哥们儿在一块，还省话。她平常也没什么爱好，人高马大的，所以也不好穿，更不讲究。从不在外面乱花钱。天天下班就回家，但回家后也不怎么爱干家务。只喜欢看电视，一边看一边乐。有时也跟着一块哭，反正是活得挺简单的，也挺痛快的。我就奇怪了。我们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我所能感受到的那些苦，她就半点也感受不到呢？难道就因为我是男人她是女人吗？

说到底，我有过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但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人家不可能看得上我。所以直到今天，这件事也是我心底的秘密，我这辈子都不会说。更不会奢望。人都会梦想自己达不到的东西，越达不到还就越想。我没对不起我老婆，我只是把我心底最想说的话告诉你。反正我平时也没机会说。要说就都说出来，反而痛快。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我们爱的是一种人，但嫁的又是另外一种人。这话用在男人身上同样合适，爱的是这个，但娶的是那个。这都是无奈的选择。

说到我儿子，我也说不好是怎样一种心情。也许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这小子很不适合读书。白生了个好皮囊。而且长大了也没小时候好看了，青春期得一塌糊涂。戴着个近视眼镜，越长越像他妈妈。最主要他学习从小就不好，可费劲了。我看着又心疼，又恨得慌。去年就为他初中毕业，我跟他妈妈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但结果，还不是落得跟我一样找个中专上的结局？而且现在的中专能跟我们那会儿一样吗？如果不上，就只能上那种收底儿高中。那还不如学点技术。本来，我们是可以花钱借读到一个好一点的高中的，手续都办好了，却被别人给挤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像这样的事儿，总让我们赶上呢？说白了，还是我没本事。如果我这个当爹的有本事，要么有钱，要么有势，我儿子也就不会受欺负了对不对？而且今后他还得就业、长大、结婚……一想起这些，我就头疼。最主要我没法提供最好的条件给他，假如他一定要和别的孩子比的话。所以还是很自责。

闪存现场：

阿莱：孩子在学校里开心吗？

曹勇：一般吧。

阿莱：你的这种自责对他提起过吗？

曹勇：经常提。

阿莱：为什么要经常提呢？

曹勇：我得让他知道，不是他老爸不管他，而是咱能力有限，我已经尽力了。

阿莱：孩子怎么说？

曹勇：孩子挺懂事，总说，爸我不怪你。

阿莱：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说的结果会导致将来儿子也会和你一样怨天尤人，从而彻底放弃了奋斗和付出？

曹勇：没想过，但这也是事实不是吗？

阿莱：不完全是。贫家出来的好孩子多了去了。甚至比富家子弟都还要有出息。有句话叫做“穷不过三代”，然后富也不会过三代。三代之后，究竟谁在上游谁在下游，还真不好说，所以努力长本事，总没错。远比怨天尤人、靠天吃饭要实用得多。

【阿莱手记·攀比是魔鬼】

当所有东西都可以用来换钱的时候，其本身的意境和美感，也就全部失去了。因为无论古代当今，人们执着以及珍重的，还都是一些拿钱不能买来的东西。商品无论多贵，也没什么值得惊叹的，因为至少还有价。但人间总会有无价的、不能拿钱买来的东西，比如默契，比如天分，再比如幽默感，以及时间。这些都是半点造不得假的。

在这里我不想提到“情义无价”这样的字眼，因为我知道钱的驱动力有多大，它足以为我们买来那些山寨真情和眼泪。友情、亲情、爱情，包括信任，都有可能借由表演的成分直接换算成购物车里的欲望。

如果真想要攀比的话，烦请放弃参照物，只跟自己比吧。人生中最大的敌人本来也是自己。外界以及外物全都是假想敌。究竟是世界在拼爹还是咱自己在怨爹？答案自己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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